海子终于想通了。
1989年3月26日的那天早上,他穿着自己买了却从未穿过的新衣服,挎着军用包,包里装着他最钟爱的四本书,分别是:《新旧约全书》、梭罗的《瓦尔登湖》、海雅达尔的《孤筏重洋》和《康拉德小说选》。
他的包里还装着两个橘子,是他用来简单充饥的。最近的这段日子,他已经没什么饥饿的欲望了,或者说饥饿这种粗鄙的欲望是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的。
几天前,一个朋友来政法大学的宿舍看望他,发现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,就问他怎么了,他说自己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。
根据他解释,之所以没吃饭,一方面是因为生活的困顿,还有一方面就是他不想被饥饿这种低层次的欲望困宥住。
而现在,3月26日的这天,他终于想通了。
他要彻底摆脱这种欲望。
他的目的地是山海关,那里是多年前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坐火车来北京时候经过的关隘,那也是他梦开始的地方。
现在他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梦的终点,不得不说是一种宿命。
他剥开了一瓣橘子放进了嘴里,没怎么咀嚼就吞进了肚子里,或许是不想空着肚子吧,也或许是橘子的甘甜沁润了他,他的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一丝笑颜。
他对着太阳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,缓缓顺着铁轨躺了下去。
海子
他已经听见了火车的呜咽了。
“吭呲”声越来越大,他的笑容也是越来越灿烂。终于火车来了。
这是他期盼已久的结局,这是他渴望已久的重生。
其实早在十二天前,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这种结局。
那天他刚刚写完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首诗,《春天·十个海子》:
春天,十个海子全都复活
在光明的景色中
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
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?
春天,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
围着你和我跳舞、唱歌
……
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光,可是这光却不是明亮的,而是充满了一种晦涩以及死气。
他好像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了:他竭尽全力去摆脱俗世的欲念,可是这种欲念却如影随形;他竭力把自己投入了诗的王国里,甚至死亡也成了他歌颂的对象,可是却依然在孤寂的意象里越陷越深;他竭力去拥抱那个生了他,养了他的农村,尽管那个农村贫瘠、精神生活匮乏,可是在他的世界里“大风从东刮到西,从北刮到南,无视黑夜和黎明”,却再也不见了曙光里的乡村。
他向来都是孤寂的,所以他去描绘骸骨、鹰、泪水,这些具有疼痛感和恐惧感的意象。
海子的眼里曾经也有光
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生命的追逐,就像是他在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》里写的那样:
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
喂马,劈柴,周游世界
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
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
从明天起,和每一个亲人通信
告诉他们我的幸福
……
可是他真的幸福吗?
肯定不是,因为他说,从明天开始,而今天则是悲痛的,痛苦的。
他的这种痛苦在很大程度上和他的家人的不理解有关系。在他追逐诗歌的那一条见不到终点的道路上,家人从来不是他的支持者,反而成了他的阻碍。
这种阻碍并不是出于他们对海子的不爱,反而是因为太爱。
几个月前的寒假,他回了一趟生养他的查湾村。
这个寒假过得并不算愉快,甚至可以说是糟心。当他和父亲说自己想要辞职去海南办报纸的时候,父亲不仅没有鼓励,反而是将她狠狠地斥责了一番。
父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什么。他只知道这个出息的孩子,现在是大学的老师,吃的是国家饭,是一个可以在乡里之间获得夸耀的好儿子。
可是他不知道的是,自己的儿子的内心到底有多煎熬,他是一个多么敏感且自我扭曲的人儿。
他不管这些,他只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,而现在儿子和自己说想要辞职下海办什么劳什子的报纸,不行,绝无可能。
遭到呵斥的海子抱着母亲大哭了一番,然后转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二十多天,不断写诗,等到寒假快要结束,就收拾好了行囊,回了北京。
他和父亲之间满满都是疏离,父亲不明白他心中的那个诗歌王国。在父亲的心里,儿子已经长大了,吃着国家的饭,拿着铁饭碗,为什么还要去折腾。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,不好吗?
年轻的孩子
可是父亲不懂,海子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。
1989年3月16日,海子见到了自己的初恋女友,她告诉他,自己已经在深圳结婚,就要到美国去了。
听了这个消息,海子傍晚回到家后就突然昏迷。此时他的幻听以及幻觉已经很严重,他好像听到了女友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,和他一起回忆曾经两人恋爱的过往。
和初恋女友相遇时,海子是中国政法大学教哲学的老师,只有20岁。
那年的冬天,在学校星尘诗社的一次诗歌朗诵会上,海子在学生的要求下朗读了自己的诗歌《历史》:
公元前我们太小
公元后我们又太老
没有谁见过
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
但我还是举手敲门
带来的象形文字
洒落一地
一个坐在海子身边的女孩被他吸引,主动和他攀谈起来。朋友们都叫她小武,而孩子和这个小武姑娘的交谈也是十分愉快。
后来他们交往了,他给她写诗,他在诗里称呼她为“b”。
那时候刚刚坠入爱河的海子觉得天很蓝,梦想很远,爱情很近。他们经常一起坐公交车,小武会把头倚靠在海子的肩膀上,她的长发就在海子的眼前荡来荡去,洒满了好看的光晕。
这个来自内蒙古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姑娘,成了海子精神上的缪斯,他发了疯似地给她写情书,一写就是2万字以上。
年底他还写了一首短诗《夏天的太阳》,里面说:
你来人间一趟,
你要看看太阳,
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。
这可能是海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。
但诗意的爱情,很快遭受了现实的冲击。
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一个一穷二白的诗人在一起,表示了强烈的反对。爱情终究是不能当做饭吃,他们见过了太多以梦为食的年轻情侣,最后却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。他们坚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也走入这个注定失败的荒野。
海子的毕业照
或许是耽于父母的威胁,或许是小武也明白自己终究是不会和海子有什么太过于美好的结局,于是两个人在一起两年后,他们分手了。
在这段漫长的甜蜜和痛苦交织的恋情之中,海子无时无刻不经历着来自现实物质的煎熬。
其实这种煎熬从他的出生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基因之中。
在他出生的那个60年代,查湾村一直都在贫困的线上挣扎着,作为一个六口之家的长子,一直对饥饿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:不论是尚在襁褓就要靠父亲央求买到的红糖“续命”,还是小学后除了读书就是帮家里干农活、到生产队里赚工分的种种回忆。
他一生都被这种贫困给困扰着,尽管他努力想要摆脱,想要不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,可是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个现实:绝无可能。
分手后的一个星期,面对这种无力改变的现状,他第一次提到了死。在他的日记里,他写道:
两年来的情感和烦闷的枷锁,在这两个星期(尤其是前一个星期)以充分显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现……我坦然地写下这句话:他死了。
我曾以多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。但我活下来了,我——一个更坚强的他活下来了,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强者的尊严、幸福和神圣。
他在日记里说,“我——一个更坚强的他活下来了,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强者的尊严、幸福和神圣。”他在庆幸自己在这场两年的感情拉锯战之中,还保留了尊严,可是这种尊严在1989年3月16日的那天,也就是分手三年后被击得粉碎。
他又一次想到了死,他在人前伪装的面具,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了。
他想要将自杀付诸行动,可是那天晚上,同事要他去喝酒,大醉一场过后,第二天昌平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。
海子后来告诉同事,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,突然就不想死了。
这是海子再次披露想自杀的念头。虽然没有付诸行动,但以此为节点,有些东西开始从他身上消失了。
刚上北大的海子
这些东西,我愿意称之为:生的愿望。
很难解释,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这种愿望的,或许是父亲对他的误解,或许是前女友的嫁人,可是还有一种,有些人愿意将他归咎于海子对于神秘学,也就是气功的热爱。
1989年3月18日到21日,这四天的时间,海子不知所踪。
其实他这突然的消失,在他这些年来并不算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。
他曾经三次入川入藏,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在1985年,好友西川历时半年完成了一次长途旅行,穿过了沙漠,穿过了草原,并写下了《在哈尔盖仰望星空》这首名作之后开始的。
海子羡慕西川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,他觉得也许这种长途的旅行对于他的诗歌创作大有裨益。于是,他决定也要坐火车往西边走,去见识“实体”。
这次旅途并不漫长,但是对于海子来说至关重要,他开始清晰地明白,“远方”这个意象对于他的重要性。而真正让海子发生改变的其实是后来的两次入藏。
1986年暑假,海子乘着火车,以北京为起点,坐火车西行至青海,拉萨,他把西部绕了一个圈,疲惫、辛劳,却感到了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愉悦。
海子如此形容这一次远行:
“我的梦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结出了幸福的果实,那是我的梦,那是我自己的果实。”
12月,他写下了很多有关西部的诗歌——《北斗七星》《黄金草原》《九月》等。他在《九月》里写道:
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
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
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
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
一个叫马头 一个叫马尾
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
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
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
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
只身打马过草原
他在这次的旅行之中雄健了自己的胸襟,也为他的再次出发埋下了伏笔。
于是在两年之后的1988年7月,他再次出发,可是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。
和他在西藏偶遇的唐晓渡回忆说,海子的目光“不是那种坚定、平和的,而是清澈而迷茫的目光,他看你的时候不会在你的身上聚焦,好像是绕过你看到你的背后。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状态中”。
他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。这是外人对于海子的评价,有人说是因为数次进入西藏让海子开始不稳定,而这种不稳定的源头,就是因为海子深入了神秘学的领域,换言之,他走火入魔了。
这一次回北京,他带了好多神像回去。他表现得很兴奋,开始和同事们交流起在西藏经历的种种神奇境遇。甚至在课堂上,他也不再聊诗歌,而是讲他自己在西藏的见闻,
也聊他气功的“小周天”练通了,这一点他早在两年前也给西川展示过。
同学们觉得这个老师很神秘,但上课很无趣,只是拿着书或讲义念一段,让大家记一段。
他对第二次西藏之行的结果表现得异常亢奋,他对常远说从西藏“偷”回了一尊练功用的本尊佛像;还跟孙理波拿着一本西藏风情大画册,一边翻一边讲。
但朋友们都未对这种不寻常的亢奋产生怀疑。
因为海子在众人的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正常,而在那个年代其实也一直对这种“神秘学”有着一定的热度,所以对于海子的这种狂热,大家也是见怪不怪。
可是他终究开始显现了不正常:他常常感到了幻视还有幻听,他觉得这种幻视幻听都是他修炼气功造成的。
而关于这一切,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——常远和孙舸。
1989年3月24日的晚上,海子第一次写下自己的遗书:
今晚,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:是常远和孙舸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,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。
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4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,弄开我的心眼,我的所谓“心眼通”和“天耳通”就是他们造成的。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,我也是这样感到的。他们想使我精神分裂,或自杀。今天晚上,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。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,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。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。
另外,我还提请人们注意,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听折磨表明,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,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与他们有关。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。
海子所说的常远就是他在气功上的引路人。
海子
1984年,海子开始自学气功,同事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在那里练习吐纳,并说自己的练习已经小有成效。同事们并不相信,还劝他不要胡来,以免走火入魔,可是并没用。
等到了1985年,同事之间新来了一个老师叫做常远。常远研究的课题里面就包括特异功能等神秘学科,他还有一个妻子,叫做孙舸,对于神秘学也是很有研究。
海子和他们夫妻俩交往甚密,常常聚在一起讨论神秘学的话题。
年底的时候,海子回家过年,他盘腿坐在床上,两手相隔半米,让二弟把手放在中间去感受。时隔多年,二弟都还记得,当时手上传来了一阵灼热感。
他后来甚是得意地和西川说自己“打通了小周天”就是来源于这段经历。
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,同事们曾经的劝说在后来一语成谶,海子“走火入魔”了。
他开始产生幻视幻听,他将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归咎于常远夫妇的教唆。
1989年3月24日的深夜,海子突然在宿舍里大叫“我活着没意义了”,同事们纷纷跑去关心,但他只说了一句:“不好意思,惊扰您了,刚才做了一个噩梦。”
他的精神好像已经显得不太正常,可是他冷静的神情却让同事没有丝毫的怀疑。
3月25号凌晨,此时距离他去山海关卧轨还剩下不到一天。
这天早上,他写下了三封遗书,分别留给家人、校领导和骆一禾。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于常远害他的愤懑。
写完之后,他出发了——走上了人生最后一场旅行。
他似乎是先去了一趟政法大学,在海淀的主校区,然后从那里出发,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。
3月26号是农历2月19,万年历上说,诸事不宜。
诸事不宜,对于此时的海子来说也就是诸事皆宜。
他来到了山海关至罗家营方向的铁路。
3月,正是春天,东风轻轻拂过了华北平原。
他好像在这春风之中嗅到了来自家乡的味道,忽然之间,或许是被春风感动,他宽宥了一切。
他从书上撕下了一张白纸,用随身携带的笔,写下了最后一封遗书:
我叫查海生,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的教师。我的自杀与任何人没有关系。我以前的遗书全部作废。我的诗稿联系交给十月的骆一禾。
他脱下了外套,整齐叠好摆在书包上。
下午5:30,1205次火车驶来,带走了一切。
火车是海子梦的起点,也是终点。
将他带到真正的现实里的,将他带到真正的梦想里的,都是火车。
他出生困顿,父亲有一手上好的裁缝手艺,可是在那个年代全无用处,母亲操采菊也不过是个读过几年书的乡下农妇。
可是他们却生出了一个被称为天才的儿子,在四岁那年,拿下全村背诵毛选冠军后,天才的光环从此便再也没被从海子头上摘下过。
而这种天才的光环,给查家带来了光环,却也给海子带来了苦难。
1979年,15岁的天才少年海子以高出北大录取线70分的成绩顺利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。也许是命运的安排,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不久,村子里放映了一次露天电影《铁道游击队》,海子第一次在片尾看到了火车。
那一刻,海子兴奋地当众大喊:“火车,火车,我马上要搭着火车去北京上学了。”
半个多月后,火车带着他滚滚地驶过了山川大地,驶过了麦穗田地,驶过了山海关的莽野,奔向了他梦的起点。
这是第一次,海子的梦想照进现实,火车用这种带有梦幻性色彩的方式实现了他的梦想。他和火车之间好像搭建起了一种宿命般的关联——火车带他走进了梦想的殿堂,而现在火车再次带着他去寻找如新生般的死亡!
海子和孙里波
海子去世后的三个月,父母带着他的骨灰回到了家乡,泪水早就已经流干了。母亲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了一片松树林的下面,距离他家只有300米远。
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母亲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是一个诗人,可是诗人又怎么样,为什么诗人就一定要自杀,她不明白,她开始一篇篇阅读起儿子留下的诗歌,甚至是背诵。
她最喜欢的是儿子写自己的那句:
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|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。
海子的母亲操采菊
可是父亲还是不理解海子,甚至是无法原谅,尽管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那么一个出名的诗人以后,把海子所有的遗物都收拢起来建成了博物馆,可是他还是不明白,海子为什么选择死。
他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:“我儿子如果不死,他可以当上教授,他可以去做公务员,他可以大有出息!”
他的心里不能不说没有怨气,可是这种怨气又何尝不是对于一个早已经远去的儿子的爱呢?
对于海子写的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》历来有这么几种解读。
第一种解读认为,这是一首表达对尘世的向往,表达乐观精神的诗。
因为在这首诗里面,海子反复写着幸福两个字。因为幸福,所以这首诗被赋予了美好的寓意,因为幸福,人们从这里面看到了希望。
可是这样一个向往幸福的诗人,为什么会选择自杀?
如果你看看这首诗写的时间,就会发现这首诗是写在海子死前两个月,因此如果你换一个角度看,这所面朝大海的房子,其实就是海子为自己准备的坟墓。
而这其实就是第二种解读。
第二种解读认为,这是一首应该反着来读的诗。
因为这首诗真正要表达的东西,藏在它的潜意思里面。
从明天起努力幸福,潜意思是今天不幸福。
从明天起周游世界,潜意思是今天束缚于此地。
从明天起和亲人通信,潜意思是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亲人联系了。
尤其是后面对于陌生人的祝福,那潜意思就更明显了,你们去享受人世间的幸福吧,我就不去了。你们一切安好,我将要离去了。
这不是幸福的宣言,这是写给自己的遗言,这是诀别词!
世人还有尘世可以面对,可是海子面对大海,终将一去不返。
海子
可是还有第三种,第三种解释说,这其实是海子关于生和死的选择,是上两种解释的杂糅。
这种观点来自于华东师范大学的倪文尖老师。
在倪文尖老师的解释中,海子的这首诗有了另外一种解释,那就是这首诗代表了一次海子对于生死的选择。
海子在诗歌的开始选择了生,因为他说从明天开始喂马,劈柴,关心粮食和蔬菜。
然后还许了三句祝愿:
陌生人,我也为你祝福
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
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
可是话音一转,他说:
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
我只愿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
这句话读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,你在尘世幸福,我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
可是如果你仔细读尘世这两个词,你就会发现问题了。
尘世。
尘世可以代表尘土的意思,他把人间比作了尘土,也就是说他不要人间的幸福,或者说他不屑人世间的幸福。
或者说在他心里已经有一个天堂了,就是诗歌开头说的那所房子,他只要诗歌所说的天堂,不要人世间的幸福了。
你们去追求人世间的幸福吧,我只要我的天堂。
那么怎么去追求他的天堂,他最后的行为给出了答案。
就是他选择了死。
这其实就是海子的生死观,他对生和死充满了矛盾。他在生死之间来回横跳。
就像是以他为代表的那个年代的诗人一样,被世界分割成了物质与现实并存的矛盾体,他们的思想存活在梦想的诗歌的天堂里,可是却把肉身遗忘在了现实。于是在梦和现实的来回摩擦之中遍体鳞伤,经受着无法逾越的折磨。
顾城自杀,食指进了疯人院,北岛失声,舒婷再也没有出过诗集。诗人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用自己最绚丽的思想对抗着现实,可是结局要么就是甘于平凡从而求活,要么就是自我湮灭,疯或者是死。
没有别的选择。
遑论是过去、未来、现在。
这是宿命,无人可以逃脱。
参考文献:
海子著,西川编:《海子诗全集》,作家出版社,2009年
边建松:《海子传:幻象与真相》,河南文艺出版社,2018年
查曙明:《回忆我的哥哥海子》,《江淮文史》,2019年第4期
纪录片:《海子:血色天梯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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